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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亲的山林情结

作者:发布时间:2017年03月08日16时04分
 

我没有见过爷爷,但从父亲不厌其烦、痛心疾首的叙述中,知道爷爷平生嗜赌成性,最终输得竟把房子和奶奶都卖掉了,他自己也在贫病交加中短寿促命。面对债主的勒逼和村霸的欺凌,少不经事的父亲意识到在平原易野难以立足,本能地带着三个弟弟逃进了深山老林,从此与山林结下了不解情缘。

岩栖谷隐、刀耕火种的半原始生活环境,不仅磨练了父亲吃苦耐劳的性格品德灵活变通的生存智慧,还父亲一个山旮旯里创造了一次艳遇条件,娶回了处于信息不灵状态、接触面有限的母亲,以至于惹得平原光棍汉妒火中烧,认为黑不溜秋的父亲侵占了本该属于他们的指标。

随着三个叔叔日渐长大,大哥和两个姐姐相继降生,父亲开始四出忙着给二叔张罗婚事,筹建一座九厅十八井的大型围屋,雄心勃勃地意欲打造一个独立的“山林王国”。无奈叔叔们并不配合,先是大叔断然拒绝结婚,执意参军去了部队;紧接着二叔又自愿“卖身”,过继给了本族一门远亲;最后三叔也离家出走,跟人学打夯筑土墙浪迹天涯,好不容易建立的大家庭转瞬分崩离析。

母亲跟着父亲出山走了几回亲戚、赶了几趟圩回来,眼界为之大开,再也忍受不了深山独居的凄清和恐怖。在母亲以离婚相要挟的压力下,父亲只得放弃了苦心经营的“根据地”,拔锅卷席迁回了原籍地。彼时,适逢某南下干部下乡推行初级社,慧眼识珠发现了父亲身上的过人特质,亲自给我家分配了一套逃亡地主留下的大房子,并且介绍父亲入了党,破格提拔他到乡政府协助工作。

然而好景不长,南下干部上调走后,父亲“野性不改”进山烧炭引发了一场山林火灾,结果受到开除党籍、解除公职的处罚。逃亡地主后裔趁机落井下石,经常指桑骂槐、恶语相加故意制造事端,母亲不堪羞辱患上了重病,大弟疏于监护意外死亡。父亲痛定思痛,果断地把大姐、二姐送给人做童养媳,硬是凭着一副超强的体魄和非凡的毅力,独自在远离村中心的山岗上开辟出了一块地基,白手起家盖起了一幢新房。

“祸兮福之所倚,福兮祸之所伏。1973年二弟出生那年春天,一场百年不遇的连绵暴雨导致公社的环溪水库决堤塌坝,处于低洼地势的村中心被完全淹没,唯独我们家高蹈远举得以幸免于难。但在随之而来的灾后重建中,这块昔日的荒凉地一时之间竟成了“香饽饽”,几番巧取豪夺、蚁斗蜗争之后,我们家被压缩到了放屁都转不过弯来的狭小空间。而父亲“被人卖了,还在帮别人数钱”,义务为灾民的衣食住行问题操心,忙得团团乱转

父亲的出色表现,引起了驻队干部钟文溪老师的注意,事后力排众议推荐他担任生产队长。父亲上任伊始,即带着大哥外出承包甘山林场和绵江林场的山林工程,此举虽然有效地解决了队里富余劳力的出路,缓解了一时的经济危机,却授人以柄彻底毁灭了大哥的前程。本来他在恢复高考第一年参加高考,成绩就远远地超过了录取分数线,并顺利地通过了体检,不料政审时因审出了所谓的“投机倒把”错误而被刷下,父亲为此也再次丢了“乌纱帽”。

大哥仕途受阻,谈了个对象又无力对付她娘家人的漫天要价,不由得怨气冲天。父亲索性让三姐中断学业“以婚换婚”,在有多种选择的情况下,强行把她远嫁给了闽西山区的一个小木匠,他自己也跟着过去,承包了当地乡政府的一个果菜园谁知小木匠仿佛老爷爷转世,竟是个赌瘾十足的赌徒,三姐生孩子了他还在外面通宵达旦搓麻将。父亲怒不可遏,狠狠地煽了他几巴掌,但他的良苦用心并不为三姐所理解,公然选择了偏向自己丈夫一边。

父亲大失所望,退回老家后又打算承包村里的一座荒山,他郑重其事地召集全体家庭成员开大会,眉飞色舞地描绘着一个山庄农场的宏图远景。可恨我们的见识跟头发长的三姐一样短,都不是好东西,大哥带头闹着分家另住,二弟好吃懒做、浑浑噩噩,我则一心想着“跳农门”、“洗脚上田”。种种矛盾分歧纠合在一起,终于引爆了一场严重的家庭内讧,大嫂凶相毕露,竟一头撞向父亲的胸部。

接踵而来的挫折、打击,令父亲身心俱损、万念俱灰,他先后试图喝农药自杀、出家做和尚,但都没有成功,最后毛遂自荐才谋得个没人愿意干的差使,进驻地处偏远的村办林场看护山林去了。父亲此去经年累月难得回家一趟,但在他六十岁那年却一反常态地复去返来,多次跟我们讲他晚上常闻林场屋顶有类似揭瓦声,还有人在窗外叫唤他的名字,直听得我们毛骨悚然,但并不以为然。这一年,父亲突然一病不起,我们这些不肖子孙做儿女也算是做到了“家”。

最为遗憾的是,我们听信了风水先生的一番胡诌,草率地把他葬在了村头地势很低的社公庙边。这个社公庙在阴界相当于村委、或土管所一级的名堂,正是是非之地、喧嚣热闹之所,我们扫墓的距离是近了,父亲最后的愿望却又落空了。好在墓地后面有几棵巨大的古树,大哥带着我和弟弟奋战数日,在墓地与古树之间垒起了一道巨大的土堆,周边栽种了大量松柏,人工营造了一个小山林,父亲的灵魂应该有所依托了吧……